我忍着心惊，扭脸看向墙角的若兰。她脸色惨白，一双眼睛无神地盯着前方，双手交叉，紧紧抠住膝盖。

那般模样，像被吓得丢了魂。

真的是她放的火？

我脑子里不自觉冒出来这个想法，下一秒又被我压了下去。弄蝶的话，我也不会完全相信，这件事没有调查处原委，还不知道怎么回事。

大火足足燃了两个时辰，火灭的时候，长房被烧毁两向，惊动了小皇帝。他承着龙鸾前来，扫视一周，目光落在那具被烧焦的身体上，眉目紧皱。

“怎么回事？”

“陛下，万侍郎家的小姐，遭了祸事。”赵嬷嬷走到小皇帝面前，垂头低声说，语气沉重。

小皇帝明明脸色铁青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，却闪过一丝雀跃。

“可是确定了，是万侍郎家的小姐？”

赵嬷嬷又低头，“确定了。”

良久之后，小皇帝捏紧拳头，说，“天灾人祸，实在是让人心痛，装殓送回万府吧。”

他话里的意思，就是不追究这次祸事的起源？一句“天灾人祸”，就了结这场命案？

小皇帝就来说了这么一句话，又承鸾而去。赵嬷嬷很快让人收拾了残局。万侍郎家的小姐，被烧得通体焦黑，白布缓缓盖上去，她就这么变成死物被人抬走。

原本我只是看着她离开的方向，却突然察觉手腕一阵刺痛，稍稍低头，竟看到手中蛇环后背的鳞片突起，正抵着我的皮肤。

“怎么了？”

弄蝶听到我轻微的叫痛声，转眼看过来。我赶忙捂住手腕，“没事，有点儿内急。”

“这时候内急？”弄蝶为难地左右看了看，指着一个暗角，“要不去那儿？我给你望风？”

我连忙摇头，“白梨陪我，去去就来。”

一旁昏昏欲睡的白梨，被我叫醒浑浑噩噩地跟着。将她安置在角落里，我立即追向送万侍郎家小姐离开的內侍。

令我想不到的时候，在一条僻静的甬道里，四个內侍双目紧闭，瘫倒在地。在他们面前，站着一个身影。

那熟悉的模样，一个称呼呼之欲出。

“舒姬？”

我声音奇小，但终究没有逃过她的耳朵。她赫然转过身，发现了我。

“是你？”

下一瞬，我就看到她玉蛇环身。

“我现在没空要你的命，滚！”

这时候的舒姬，和往常大不一样。还不等我说什么，她已经上了大蛇的身，直飞出去。我赶忙跑到她离开的点，赫然发现，所谓的万侍郎家小姐的尸体，根本就是一块木头！

这出人意料的发现，让我思绪大乱。

好好的尸体，怎么而变成了木头？在下清宫那，我们是眼睁睁看着她被盖住带走的呐！

稍微一想，这事儿就藏着大猫腻。

原本我也打算运用大蛇追上去，却发现地上的四个人已经转醒。心头一惊，将白布盖上，迅速逃到暗处藏起。

等他们昏昏沉沉抬着木头离开，才往回走。

暗角里，白梨靠在石墩上，睡得香熟。我催醒她回到下清宫时，大部分人已经回了房间。赵嬷嬷在宫门口站着，像是在等什么人。

“嬷嬷？”面对她，我没来由有些心虚。

“主子这是去哪儿了？”

她果然是在等我。

“主子出恭去了。”还不等我说话，身后的白梨就走了上来。

赵嬷嬷听到她的话，点了点头，“时辰不早了，主子回房休息吧，明儿还得到长乐坊中排舞。”

“明天就开始排舞？”

“这是惯例。”

赵嬷嬷话里的意味，就是不会为了任何人打破规则。当然，这个任何人里，不包括皇甫媛。

排舞的事儿，进下清宫之前我就听说过。进入长乐坊，舞姬最常做的一件事就是排舞。

长乐坊的舞曲，在宫宴和国宴上都是举足轻重的观赏节目。长乐坊分几个等级，每个等级的舞姬跳的舞不同，能够出现的场合也不同。

上坊以上的，大多出现在国宴上，也就是各国觐朝时，天朝作为东道主，大办宴席款待各国使者的场合。下坊及以下的，大多是宫宴所需。

而能够出现在国祭中的，只有下清宫的上人和上清宫上宫主。

进宫门的时候，赵嬷嬷突然意有所指地提醒我，“主子，若是有人问起您今儿夜里去了哪儿，可要记得您回答老嬷的话。”

我顿了一下，心底明白这是在教我自保。

“多谢嬷嬷指点。”

颔首之后，我和白梨才回到房间。收拾一番上了床，我却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
脑子里一直闪现那块焦黑的木头，毫无睡意。

几番折腾，我赫然决定起身。裹了件不起眼的披风，我溜出房间，往那烧毁的长房去。

长房被烧塌了三间。我并不知道那位出事故的万小姐是哪一间，只能一间一间看。

这一圈儿走下来，却毫无收获。

烧毁的房梁倒塌在地，将所有东西都砸了个稀巴烂，稍微能看出点形状的，也被烤的焦黑。至于我想找的蛛丝马迹，一点儿没找到。

正当我准备悻悻而归时，却听到细碎的声音朝我这边移过来。

我躲在倒塌的房梁后，等到声音的主人走近，才发现是个陌生的小太监。他左右探勘，径直走向被烧毁的第二件房间。他甩了甩衣袖，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，打开之后，一股黑水从中流出。

此时院中突然起风，他吓得手一哆嗦，拔腿就跑。瓷瓶落在地上，没有任何声音。

等他没了影，我连忙跑过去，赫然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正在被腐蚀。心头一惊，我随手拿起旁边的碎物将残余的部分挑开。

那是一块玉石。小太监用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，对它有强烈的腐蚀作用。

虽然看不出来有什么头绪，但就从小太监深更半夜来销毁证据这一点看来，这东西也不简单。

正当我准备用披风包着残玉时，一道黑影突然落到我面前，还不等我抬头，已经被抓起后领腾空而起。

慌乱中扭头一看，我才发现，那竟然是小皇帝的贴身侍卫，惊雷！

眨眼之间，他将我带到一座宫殿中，一个用力将我扔下。落地的时候，小皇帝走到了我面前。“怎么会是你？”

他惊奇地盯着我，眼睛里还藏着些许愤怒。

这样的情绪，奇怪得很。直觉这不是好的预兆，我往后退了一步，问，“什么就是我？”

“如果不是你，你到被烧毁的长房去做什么？”

虽然这语气听起来很不舒服，但我突然想起那个比我还鬼鬼祟祟的小太监。

“皇上，您是在找，烧这东西的人？”

我将手里紧紧攥着的残玉拿出来，小皇帝脸色顿变。他从我手中抢走，大喊，“欧阳！”

听到他的称呼，我愣了几瞬。紧接着，就看到欧阳震云从帷幕后走出来。

他脸色憔悴，眼下黑眼圈浓重，下巴胡渣未理，腰间的鱼佩换成了一块华丽的春带彩玉佩。这样的他，和之前判若两人。

“陛下。”

“你看看这个。”小皇帝对他的异样没什么感觉，只顾将手中的残玉递给欧阳震云。

欧阳震云拿过残玉，查看了缺口和残玉的色泽，又取下腰间的玉佩，二者对比，点了一个头。随即皇帝的脸上，浮现了丝毫的笑意，“她终于忍不住了！”

直到这时，我才注意到，残玉的一角，飘了些细微的春带彩。

这有春带彩的翡翠，是翡翠里的宝贝，可遇不可求。能够拥有这么一块玉佩，也绝不是一般人。

小皇帝嘴里的“她”，稍微对号入座，就知道是皇甫媛。

等我回过神来，却发现在场的三个人都紧盯着我，心头一跳，我连忙说，“真不是我烧得。我就是睡不着出来遛弯，结果看到有个小太监在烧焦的地方鬼鬼祟祟，等我过去的时候，他已经跑了，走进了，刚好看到这残玉，结果，他就来了。”

欧阳震云从头到尾都垂着眼，没有看我。惊雷站在一边，像块木头。只有小皇帝，听到我的话，眼中的怀疑消失，“那你可有看清那个小太监的模样？”

细细回想一下，我摇了摇头，“天太黑，隔得太远，没看清。”

“真的没看清？”

“真的！”

我再三保证，小皇帝才点了点头，“陛下，有件事，我不知道该不该说。”

“有事便说。”

尽管小皇帝这么说，我还是犹豫着。

“在下清宫有人欺负你？”听小皇帝这么问，我摇了摇头，原本准备说，但想到舒姬，又忍了下来。

“也不是什么大事，就是下清宫的茅房，太难找了。”

“……”

小皇帝翻了个白眼，对我说，“小乞丐，今夜之事，你不能告诉任何人，否则，即便是朕，也保不住你！”

他的警告，让我察觉这件事的不一般。而万小姐尸体的这件事，我就更不能说了。有句话叫，知道的越少，活的越久。若是这件事触及到什么皇家机密，一开口，我不被射成筛子？

肩头一抖，我连忙回答小皇帝，“我记住了。”

小皇帝点了点头，看向身后的惊雷，命令道，“送她回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