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卷旁放置的是花式捶银花鸟纹镜，做工工精致，大卷枝花加小簇花，鸟类穿插其中。

镜子，怪不得他让我与他一道。

我房中镜子蒙着黑布的事情，他应当已知晓，他认为我惧怕镜子，所以特地为我准备了一面镜子。

镜子还是崭新的，他想用什么由头让我看镜子，我已经了然于心。

他手执起月光杯，黑眸深邃，幽沉的望着我，似乎是在期待我会露出怎样精彩的神情。

我压下情绪，入内，在一旁坐下。

马车走动，他放下月光杯，拿起书卷，然后说道：“对了，这是羽儿买的镜子，朕见花纹不错，想到玉华公子你是女子，应该会喜欢，就跟羽儿讨来了。”

果然如我所料，他会以这个为借口。

“玉华谢过皇上。”

他往旁边侧了侧身子，很是不经意的态度说道：“玉华公子不看看，看是否喜欢。”

“皇上送的东西，玉华都喜欢，怎么不喜欢。”我淡淡道。他确实握住了我的软肋，但是我不照镜子，不代表着我不能照镜子。只是我不愿意看我容貌已改，不再是曾经的朝阳。

我宁可，忘记自己如今的容貌，只要记得，我是朝阳，是莘国公主莘朝阳。

“是吗？朕看你碰都不碰，还以为你不喜欢。”

百里玹胤这样的话，无疑是在挑衅我。

他又慢悠悠补了一句，“还是说，玉华公子讨厌镜子。”

我轻笑出声，“这可就不对了，皇上既然知道玉华讨厌镜子，但又存心给玉华送镜子，这是为何？”

百里玹胤没料想到我会反将他一军，他放下手中的书，冷眸扫向我，“玉华公子真是伶牙俐齿。”

“皇上过奖了，玉华只是随口一说。”我对上他的视线，丝毫不让半分。

他那双漆黑如神秘幽夜般的冷眸中，闪烁着寒冰般无情的冷焰，仿佛是一只蠢蠢欲动的野兽，在伺机而动。

而我就是被他盯上的猎物，随时都会被他扑掉，吃干抹净，不剩半点残渣。

我心中冷笑着，谁是谁的猎物，这还说不准。

“既是随口一说，为何不收下镜子？”他冷冷道。

“玉华当然会收下，一会就让司情收到包袱里，皇上送给玉华的东西，玉华当然要谨慎对待。”我说道。其实，只要我拿起镜子，什么事都没有了。但是我不会这么做，既然他怀疑我，那就让他更怀疑。

“玉华公子这话，说的好像朕送给你的是剧毒一般。”

“怎么会，皇上送的，自然是最尊贵的。”

百里玹胤坐直了身子，稍微凑近了我一些，“那你可要记住，这份尊贵，你这一生都不能丢弃。”

警告和威胁的意味很强，我报以微笑，“玉华到死都会带着它一起埋葬！”我当然会带着它，带着它代表着我曾经与虎谋皮。

“那很好。”

百里玹胤说着，又拿起书，往后靠了靠。

我知道，我们之间关于镜子的话题结束。

他达到了他的目的，而我也达到了我们的目的。

马车很宽敞，但跟他呆在一块，我觉得马车变得很狭小，气氛很压抑，我必须时刻保持紧绷状态，以应付他忽然而来的试探话语。

我们的交谈很少，他更多时候是在看书，看得很专注，或许是看着书在想着别的事情。

偶尔抛出的一句话，也是试探的话。

我坐着乏味又压抑，没有书看，只能撩开帘子看外边景致。

这是我第二次踏足晋国，之前一次是来打探消息，理清晋国现状。

低沉冷漠的声音响起，“玉华公子似乎与朕坐的不耐烦。”

我没有回头，仍是看着外边景致，“任何人跟皇上坐一块，都会觉得拘束。”

“哦？”

一声拉长的“哦”，我不用看，就已知晓他此刻的眉头挑的有多高。

我放开帘子，回过头看着百里玹胤，他给自己斟了一杯酒，淡淡的葡萄酒香味在马车内蔓延开，冲撞着那清幽的冷香，两者集合，味道很是好闻。

百里玹胤问我，“玉华公子可要来一杯？”

“不了，玉华不喝酒。”我拒绝。

百里玹胤低喃着，“不喝酒吗？”

葡萄美酒夜光杯，我想起曾经在大草原纵情驰骋的时候，狩猎会上必有葡萄酒。有一次，我贪杯，喝多还骑马出去狩猎，最后醉倒在了河边。

这样的闲情，我不会再有，我如今背负血海深仇，唯一要做的就是不断的强大和算计一切。

百里玹胤神情有一瞬间失神，我盯着他，他是想起了什么？

似乎是感到我的视线，他挑了我一眼，慢慢品尝着杯中酒，“可惜了，玉华公子不喝酒，不能品的这酒其中的美。好酒就像是人心，需要慢慢的品尝才知道好坏。”

我知道他这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，我回道：“论酒道，玉华喜欢樱花酿，味道苦涩，但喝下去后，回味无穷，清雅余香缭绕。而樱花酿，需要一口闷，有些东西不是慢慢就能尝出一切，有时候不到死那一刻，都不知道人心如何。”

“玉华公子的见解真是独特。”百里玹胤慵懒的靠着靠枕，一手摩挲着月光杯杯沿，“在玉华公子看来，朕是不是明君？”

百里玹胤怎会简单问我这些，这问题后边定是无数的坑，可我不能不回答。

我整了整衣袖，然后回道：“皇上，你想听实话，还是想听恭维的话？”

“哦？”百里玹胤眉头一挑，“恭维的话如何？”

“皇上乃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，晋国之荣耀，子民之福气。”

“这话朕听多了。”

百里玹胤冷锐的眼神，说明他是真的反感这样的恭维。

“实话如何？”

“实话？能被称为明君者，玉华认为只有在死后才能被如此称赞。太多年少时贤明的明君，老来无所作为，放任奸臣当道。而亦有年少无作为，老来定江山者。”

“你的意思，是要朕死后再来问这个话？”他冷嗤，“死后是非谁管得。”

百里玹胤的意思，人死后的是非还有谁会去管。我笑道：“非要玉华说，玉华认为现在的皇上确实是明君。”

百里玹胤摩挲着杯沿的手指停下，“既然朕是明君，为何还有这么多人想要朕死？”

“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，有权利的地方就有杀戮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，皇上应该比玉华还明白才是。”我说着，悠闲地把玩着手上的扇子，打开，然后轻松地编了几下。

“那看来玉华公子也是个好杀戮之人，否则怎么会提出要当朕的皇后。”

百里玹胤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，为的无非是要提及两件事，我要杀他，我要当他皇后。

我轻笑回道：“自古美人爱英雄，玉华虽不是美人，倒也是个有点才气的女子，配明君不见怪。再者，玉华也说过，算命先生说了，玉华是凤临天下之命。玉华也想看看，玉华是否有这样的本事。”

我这样的回答，百里玹胤只会更怀疑。

他现在对我的分析，应该认为皇后之位只是我一石二鸟计划之一。如果我顺利坐上后位，就能杀了他，凤临天下。如果我不能顺利坐上后位，我以协议为理由，如此接近他，想要杀了他扶植钟家的人也很容易。

钟家的人即使还在行动，他也会认为是在乱他心思，想蒙蔽他。

“你很有野心。”百里玹胤语气森冷。

我收起扇子，把玩的转了一圈，“玉华承认自己很有野心，可这天下也没有规定，女子不能有野心。玉华只是把自己的野心挑明，明人不做暗事。那些在蓬莱客栈争的面红耳赤的，又有几个不想走上仕途，从此荣华富贵不用愁？”

“野心是好事，可千万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。”

“皇上的忠告，玉华会谨记于心。”我冲百里玹胤笑了笑，“玉华想要的很简单，不会觊觎太多。”我想要的只是他的命！还有这晋国的江山！只是两件东西，真的不多。

百里玹胤似乎是觉得我这风轻云淡的轻松让他提不起劲，他淡淡扫了我一眼后，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。

许久后，他忽然一句，“要当朕的皇后，就要为朕生儿育女，朕可不想绝后。”

我把玩扇子的手，一顿，马车正好颠簸了一下，我手上的扇子落在了毯子上。

“怎么了？玉华公子这态度，是没想过要与朕生儿育女？”

百里玹胤此刻像是高高在上俾睨着网中小猎物的王者，他无声的在表达，他赢了我这一次。显然，他的问题是我不曾考虑的，是让我措手不及的。

我，并非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点，当我决定走这条复仇之路，我就已经想好了一切。若为了复仇，我献出这副身躯又如何？心都如死灰，身躯也只是复仇的筹码。我没有伤及任何人，我只是伤害自己。

只是他突然提及生儿育女，让我措手不及，有些反应不过来。我以为，至少会到兰陵他才提这个，现在看来，他倒是将“攻其不备出其不意”用的很好。

我明白的很，他不过是在试探我，在挑衅我，他不会跟我生儿育女。

而我，也不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