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就放过自己的良心吧。”

李维看着飞速倒退的田野，回忆着这句话。

他的目光黯淡，几天来的奔波没有吃过一顿热饭，香烟成了唯一填补内心空洞的介质。十八岁的年纪四十岁的身体，他的脸颊消瘦如沧桑的老树。

窗外是相似的景色层层迭起，不同的命运却悄悄降临。就在此刻，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，时间快要静止的时候。绿皮车驶过安放着C4的位置，C4瞬间引爆。

啊？

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，车厢被炸得四分五裂飞向天空，C4上方车厢及相连车厢的人直接血肉横飞，身首异处。而较远的车厢则被巨大的气浪掀飞到旁边的田野里去。

李维在C4上方车厢后的第三个车厢，爆炸的威力没有在一瞬间对他造成致命的伤害。巨大的压力让他失去了听觉，灼热的温度和刺眼的火光在狭小的空间内急速蔓延，极短的时间内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应，混在一片杂物中直接被气浪弹出了车厢，飞出两三百米远在田野上连翻了数不清的跟头，他的意识直接清零，昏迷在一片残骸之中。

当他再次醒来，是因为浑身的疼痛，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，思绪翻滚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醒过神。

“我这是…要死了吗…”

他的身体状况很糟糕，满身挂彩，惨不忍睹，没有一块是落得下眼的，几乎可以说是瘫痪了。他用尽全身力气拼命翻过身，每动一下，浑身的伤口就呼应一下，疼得他满头大汗，嗷嗷乱叫。最后他把自己仰面朝天，松了口气，这样感觉要舒服点。

这个过程非常艰难，用了大概半个小时，一次又一次地尝试才得以成功。

同时他也看到身边田野上散落的“人”，不知道是昏迷还是死了，躺在那里丝毫没有生气。

无论是谁看到这幅场景都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，除非他有相当的阅历足以撑起强大的内心。只是坐个火车眨个眼自己就要死了？他躺在那里，像个人偶一样。不知道该干什么，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。他无法说服自己所看到的一切，自己在做梦，对，在做梦。

“做梦是不会感觉到疼的！”

可是他浑身上线没有块空的地方是不痛的。

虽然不愿意接受，但眼前的景象就是现实。他坐的火车发生了事故，所以自己现在躺在了这里。

正常的人这个时候会表现得非常激动，就算他们是瘫痪了，求生的意志也会给予他们力量，让他们在死亡面前顽强抵抗。

李维很惨，他刚经历了人生大劫，失恋。导致他现在的表现有些超出正常人的理念，就像接受了死亡这一现实。

他似乎觉得这一场事故就是上天为他安排的，大概祸不单行这个词现在十分应景。

“就这样死了好像也没什么可牵挂的。”

“死了算了。”

不过在这种情形下，过度的情绪化其实是没有意义的，习惯性的吐槽和幽默也只有表达给自己，他要面对的人自始至终独他一人。

在复杂的情绪交织过后，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。恐惧依旧没有离去，在他真正脱离这里之前，这份恐惧都不会散去。在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，再如何平复安稳自己的心态都是做不到的，慰藉自己是改变不了现状的，能做的就只有带着恐惧继续思考如何生存。

他的身体在刚才的运动过后已经彻底报废，他都不忍心去看自己那副样子，这样的想法也是理智的，外人看了会唏嘘，他自己恐怕要哭出来。运气不算太差，他的脑袋还能动一动。

这里没有别人，他只能自己给自己谋活路。

周围除了四散的火车残体和一些姿势各异的“人”，还有一望无际的荒野作伴，再等一等，死神的脚步也在逼近。

“怎么还没死啊…”

李维望着湛蓝的天空呻吟着，他忽然想到这一条铁路必然还有其他班次的车，那节被炸断的铁路会让火车停下来，然后他们发现这一惨烈的事故现场，最后将他搜救。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熬到下一趟火车路过这里。这番思考后的结果之于当下也没有改变，依旧是漫长的等待，但至少他给了自己一个坚强的理由。

“如果不去找她应该就没这档子事了…”

也不是后悔，而是觉得自己很倒霉，去找女朋友复合还是落得分手，返回的道路直通阎王殿。

“就这样连个遗嘱都莫得…死得一声不吭…”

他看着平静的铁路上没有一丝动静，开始害怕起来。害怕是一瞬间的，但害怕是可以感染牵扯出很多情绪的。

他想起了自己不过是一个大一学生，没有很优秀的成绩，家庭离异，有一个在读高中的妹妹，自己没有什么独特的背景和个人条件，就感觉这世界上每天总会死一些人，不过自己运气不好，上天没有给他一本可以活八十岁的剧本，他的故事到此收尾了。

“真的惨，我是真的惨...”眼泪无声地划过脸颊。

就这样躺在那里，他重复着情绪，重复着每隔一段时间看一下铁路和周边，直到天渐渐暗下来，昏黄的天际线挥挥手向他打招呼，告诉他自己要和夜晚换班了。

李维生无可恋地躺在那里，感觉这样的状态还会持续很久，至少还有几天才死得透。

他趁着黑夜还没降临，艰难地尝试了一下立起身子，比他翻身要难得多，他的下半身体好像是瘫痪了，但腰上部分还是存有一点力量，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出剧烈的疼痛，而他这一次没有因为折腾而半途而废，他觉得自己就快死了，想尽量把自己能做的事都拼命做到。

真正危险的时候才会有孤注一掷的觉悟。一生中也没几次。

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一部分，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他的期望。尝试着撑起了半个身子，废了九牛王二虎之力还是如愿了。视野上升了一个高度，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。

在光线较暗的条件下，加上望不着边的田野，二者融合渲染出了令人绝望且无声的恐惧氛围。李维感到浑身的毛孔都立了起来，毛骨悚然的感觉是由心而发，一层层的细汗渗出皮肤。目力所及皆是他有生以来所从未见识的景象，近乎令他发狂。

成百上千的尸体连绵在田野之上，触目惊心的残肢断臂散落各处，有尸体旁已经出现啃食的老鼠和乌鸦，田野之上弥漫着血腥与腐烂的尸臭。

在电视里看过尸体，最真切的一次是在博物馆，但这一次完全不同。真正让他恐惧的是，生命在命运面前，在灾难面前变得如此廉价，像随意丢弃的垃圾一样。

那些鲜活的生命没有任何预见就从这个世界上被抹除，躺在那里，就安静地躺在那里，被大自然侵蚀，化作老鼠的粪便，化作土地的肥料。

他们喊不出声也无计可施。

原先建立起的如履薄冰的平静又彻底被磨灭，他的意志再一次被摧毁。他大吼了一声，终于精神不堪重负地又一次崩溃，晕倒在了地上。

李维不知道，这场灾难的发生连接了多少因果，以至于他无论如何，不，这里的所有人都不可能得救。

“考试结束，请监考老师组织学生……”

李沐结束最后一科英语考试走出考场，外面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，她拿出手机趴在栏杆的地方张望，按理说中午就该收到她哥的战报了，现在都晚上九点了还没消息，她感觉事态的发展应该不是向善的。

“要一起回去吗？”

一个面善又阳光的男孩问道。李沐转过头礼貌地回了一个笑脸。

“不了，我今天有事你们先走吧。”

男孩先看了看李沐发光的手机眼中闪过一丝怅惘，随即换上另一幅尴尬的笑容寒暄了两句就离开了。李沐由其爽朗的性格和清甜可人的美貌在高中混迹风云，封号“女神”。

但是她和人相处总会留一线，男女都是如此，不会让别人走得离自己太近。这一手使得她的魅力得以经久不衰，当然，这不是她的目的，只是手段的副价值。

她揣回手机走回教室收拾书包，她的好朋友就围了过来。

“刚才那个人长得好帅诶~我看你最近都跟他一起回家哦~”

对于这样的流言已是见怪不怪，连套用说辞的语气都不用改变。

“他在我身上只是浪费时间。”

她低头收着书本试卷，语气淡然。

“唉。你这样多伤别人心啊。”

女同学摇摇头做了个无奈的手势，李沐翻了翻白眼。

“配合他的出演我也很不容易诶…”

“还有事我先走了~”

李沐打住女同学的发言一步溜出教室，走到楼下她顿了一下，刚才收拾书包的时候就发觉不对劲，眼前的大雨给了她答案。她的雨伞不见了。

就当她无奈地抬起头，看到雨里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，光线虽然不是很充足，但她很快认出了那是她哥的小学同学，和他们兄妹从小玩耍到大。站在雨里撑着伞的男生看到了李沐，脸上一副十万火急的表情，马上迎了上来。不等李沐开口，秋生道出了原委。

“你哥出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