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咤已经在酒馆东翼的二楼房间内坐了将近两个小时，他两只手疲软地撑在桌上抱着头，刚刚历经了赤虎哥一百一十八分钟“你他妈的到底怎么篡改神猎书的给我说”的疲劳轰炸，他现在实在精疲力竭，没力气开口了。

今天酒馆停业一天，据赤虎哥说，现在大批记者围堵在门外等着想要采访小咤，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，简直令他头皮发麻。

门咿呀一声突然打开，小咤紧张地弹起来，但不是赤虎哥，一位穿着深蓝色西服的猿人走了进来，是通臂哥。

通臂哥全名绿林通臂，和赤虎哥都是神猎书大酒馆的酒保，他们也是全新东方最强的两名王牌酒保，小咤从小是由他们照顾长大的。尽管两人都已经三十三岁了，但神色和体力总是只像二十几岁出头似的。若说赤虎哥是一只凶猛的老虎，通臂哥就是一只优雅的人猿。尽管形象差异很大，两人的合作却十分有默契，小咤从小到大不曾看他们吵过架，也没听过他们拌过嘴。

小咤已经累到无法思考了，难道通臂哥也在怀疑他私下篡改神猎书？他吃力地开口：“通臂哥，我……”

“别说话了，小咤。”通臂哥微笑，他拉开椅子坐下来，那长及膝盖的毛茸茸手臂靠在桌上，令桌子显得很小，“我相信你，而且青驹白夜醒了。”

“所以他告诉你们了对不对？我说的是真的！”小咤的脸亮起来。

通臂哥一脸遗憾，“我也想说我知道了，但可惜青驹白夜说他昏过去，没看见是谁杀了鬼砂磨。不过他说鬼砂磨想杀掉他，是你救了他。”通臂哥认真地看着小咤，“不管是谁杀的，最重要的是你还活着，这就够了。”

“通臂哥……”小咤听了有点感动。

“而且你做得非常好，你没有逃跑，你留下来帮了一个需要帮助的陌生人，我很为你骄傲。”通臂哥说着，突然一脸严肃，“但是答应我，下次别再这样做了，好吗？遇到危险先通知我们，不要自己硬上。”

小咤点点头，知道通臂哥是为自己的安危着想，心里暗暗感激。

“只是没想到司剑院的人竟然几乎被鬼砂磨杀光了，”通臂哥叹口气，“我还以为鬼砂磨已经死了，谁知道二十年后，他竟然会想回来复仇。”

小咤突然想起当时鬼砂磨最后讲的话，“呃，我想他应该不是复仇。”他说：“我有听到鬼砂磨被晶兽咬死之前用鸣蝉留言，我记得他是说：‘魔术兔，我要辞职。’”

“魔术兔？”通臂哥听完愣了一下，然后失笑道：“不可能，他是一名很可怕的诈欺师罪犯，但是十年前就已经被处死了。”

“已经被处死了？”

“嗯，也有可能只是一名利用魔术兔名号的人，不过你说的话，我会再跟警队厅报告。这样听起来，鬼砂磨有可能不是单纯的复仇，是被人指使的。”通臂哥微笑，“好了，小咤，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，我们大人会处理。你现在感觉怎么样？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跟我说。”

“还好，”小咤略显担忧地说：“我现在只是担心神猎书上……”

“这的确很奇怪，我刚刚查也查不出是什么问题，”通臂哥脸色凝重，双手合十道：“我有想到几种可能，第一种，神猎书故障了。第二种，有人偷偷篡改神猎书。但这两种可能连我自己都不相信，毕竟神猎书是绝对的，从来不会错。而且它已经运作了上百年都没事，偏偏在鬼砂磨入侵的这一天，它就出错或被人篡改？未免太巧了。”

小咤屏气凝神聆听着通臂哥的分析，这些他都有想过，同样也想不透为什么。

“所以我想应该是最后一种可能，”通臂哥问道：“小咤，当时你是不是还有做什么，才让鬼砂磨被晶兽咬死？”

小咤听到这愣了一下，他想了想说：“嗯……我朝鬼砂磨洒了水。”

“洒水？”通臂哥立刻反应过来，“以水治砂？你运用砂砾碰水会变重的原理对付他？”

小咤点点头，通臂哥忍不住赞赏道：“太棒了！小咤，你比我想象的还不容易，一般人面对鬼砂磨这种杀人魔，都会吓得动弹不得。你不但没有，竟然还能快速做出这种判断！”

小咤有点不好意思，“只是直觉而已啦。”

“而且还很谦虚。”通臂哥温和地微笑，“好了，说的差不多了，我想你也累了，先去休息吧。”

小咤有点意外眨眨眼，通臂哥从开始聊到现在不过五分钟而已。

通臂哥看到小咤的反应，笑笑道：“其实赤虎也没什么问题，只是情绪有点大。至于神猎书你不必担心，我会告诉那些记者，鬼砂磨是因为你洒的水滑倒，然后才中了酒馆内设置的陷阱意外身亡，所以神猎书才会算在你头上。”

小咤很疑惑，“陷阱？而且鬼砂磨其实没有滑倒……”

“只是一个说法，小咤。”

小咤立刻闭嘴，他了解，这是通臂哥一直在教他们的，“给客人一个说法”。有时候对方只是要一个交代，就算不是真相，但只要给个交代他们就会安心了。否则每位客人的抱怨都要一一处理，这间酒馆也不用开了。

通臂哥提醒道：“还有，我劝你最近不要离开酒馆，至少等风头过了再说。”

小咤点点头，他明白通臂哥的意思，别跟媒体扯上关系。那些媒体只在乎独家，尤其是“水晶球日报”的家伙，当时双味他们进来神猎书大酒馆的时候，明明只是四名学徒，竟然被他们写成“神猎书守护者高薪聘请四名赏金猎人”。从那时候起，小咤再也不在报石上看他们的报导了。

“走吧，今天辛苦你了，明天我们也会关店一天，你就好好休息。”通臂哥站起来，将椅子轻轻靠上，“还有，我知道赤虎他不承认你在神猎书上的赏金，所以要跟你说声抱歉。不过我知道你想离开还是有办法的你应该已经存不少了吧？”

小咤诧异地看了通臂哥一眼，一时不知道该讲什么。

“小傻子，你存钱存得太明显了啦，大家都看得出来。”通臂哥看见小咤的反应笑起来，“不过别担心，我没跟赤虎讲，他也没看出来，否则知道你想离开他一定又要发火了。其实你要离开我也很舍不得，不过仔细想想，换个环境对你来说也说不定是件好事。”

“通臂哥……”小咤有点意外，但通臂哥还不知道他的一百万被偷走了，想到这里，他突然觉得很难受。

通臂哥关心地看着他，“怎么了？”

小咤望着通臂哥赭红色清亮的瞳孔，要是通臂哥知道了他的钱被偷，会怎么做？他知道通臂哥一向很疼他，大概会要求每个人搜身，东西全部搬出来搜查……想到这里小咤就觉得苦恼，万一这样还找不到的话，大家以后要相处的无数日子岂不是很尴尬……

“小咤？”通臂哥好奇地望着他，“你还有话想跟我说吗？或是有需要我帮忙的？”

“我的床被鬼砂磨踩坏，不能睡了。”小咤苦笑道。

“我知道，”通臂哥笑笑道：“你不必担心，赤虎已经帮你把新床准备好了。小咤，其实在他赤虎心中，他还是比任何人都疼你。”

是吗？但他看我的表情根本像是有仇。小咤心想，脸上还是勉强挤出一丝微笑。

晚上十点，三位男孩的房间已经换到酒馆西翼的另一间新房间，原本的房间破损太严重，要等人来修。

这间新房间的窗户在不同的方位，但一样有早上阳光直射的问题，而毫不意外地，小咤自然又被分配到最烂的床位。

小咤不意外，应该说，他现在也不在乎。他目前整个心思全都系在不翼而飞的一百万上面，双眼无神。

通臂哥之前早已先帮忙把小咤的衣服挂在新的衣柜里，但铁狼现在正一件件把它们扔出来，一边扔一边喊：“闪啦，大骗子！这是我的衣柜！”他扔光小咤的衣服，得意洋洋地把自己的衣服挂进去，“盘方，这个衣柜很大，你也一起用。”盘方赶紧摇着尾巴把自己的衣服拿过来。

一间衣服扔到小咤头上，他才回过神，发现自己衣服被丢了满地。小咤内心叹口气，默默捡起衣服，走到另一个比较破旧的衣柜旁，一件件将衣服挂进去，结果才挂到第三件，衣柜里的杆子突然啪嚓一声断了。铁狼和盘方回头见状，忍不住大笑起来。

“杀罗咤，你不是很强？”铁狼故意推他一下，“都强到能把鬼砂磨干掉了，连挂个衣服都不会？盘方，你知道为什么杀罗咤能干掉鬼砂磨，不敢动我们吗？”

“我知道，因为他是一个骗子！”

“答对了！明明就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，还敢骗大家自己杀死鬼砂磨。连自己的东西都藏不好的家伙，笑死人了。”

小咤原本还不想理他们，听见铁狼最后一段话，他想到那包失踪的钱，突然像被电到似地弹起来。

“你说什么东西藏不好？”小咤瞪着铁狼大声问。

铁狼莫名其妙，“你发什么疯啊？”他嫌恶嗤笑。

“你给我说清楚！”小咤突然揪着铁狼的领子，推着他碰一声撞到墙壁上，双眼都是血丝。铁狼和盘方都被他的气势吓到了，“剑唤兮！”铁狼紧张地从手中迅速唤出一把剑，剑尖抵着小咤的脖子，他冷冷地道：“给我放手。”

两人互瞪了一下子，然后小咤用力甩开铁狼，恨恨地瞪了他一眼，快步跑出房间。铁狼以剑抵地，喘着气盯着地面。

“铁狼，你该不会……”盘方嗫嚅道。

“少啰嗦！”

盘方不敢再多说话，然而铁狼只是恶狠狠盯着地面，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。

晚上十点十分，小咤一路跑到地下室，地下室的残骸和血迹在警厅队采证过后，也都用摄影石拍下来，收拾干净了。

臭鬼砂磨！死鬼砂磨！都是他害的！小咤气愤地想，肯定是床被他踩坏后，装钱的牛皮纸袋滚出来，被铁狼给捡走了！

如果真的是铁狼偷了他的钱，如果真的是他的话……那个家伙……他越想越气，忍不住怒吼：“混账！”然后忿忿地一拳捶在旁边的酒桶上，手指关节痛得要命，他按着手跪在地上。

“你干嘛这么生气啊？”

一股清脆的声音远远传来，小咤转过头，红霓一脸好奇站在大铁门旁边看着他。

他看见红霓彷佛看见了希望，他立刻迈开大步朝她走去。红霓眼睛眨也不眨，看着小咤气势汹汹走到面前，双拳握紧，情绪十分激动。

“我答应合作！”小咤再也顾不了什么，大声说道：“我答应帮妳的忙！只要妳帮我弄到一百万！”

“为什么要弄到一百万？”红霓一脸奇怪。

“要离开酒馆，只有付清一百万的生活费才能离开，这是学徒离开酒馆的唯一途径。”小咤解释。

“不能直接走掉吗？”

“不能。要是可以的话我自己走掉就好，干嘛还要跟妳合作？”

“这么说也对耶！”红霓恍然大悟，却又问：“那为什么不能走掉呢？”

这下子换小咤奇怪了，他原以为这女的是明白所有状况才来找他合作的，怎么看起来又不像这么一回事？他继续解释道：“我们学徒当初都签了‘思福西西的纸卷’，没有达成条件的话，是不可能离开的。”

“思福西西的纸卷？”

“妳真的是这个时代的人吗？该不会是穿越过来的吧？”小咤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耍，他有种和上古时代的人沟通的感觉。

“我不看书和报纸的嘛，”红霓一脸无辜，“解释一下，那是什么意思？”

小咤有点意外，没想到这世界还真的有人不知道这件事，这女孩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人啊？他解释道：“简单来说，思福西西是新东方一位有名的‘合约晶语’吟诵师，他利用密法制作了一批叫做‘思福西西的纸卷’的牛皮纸。凡是在这种牛皮纸上所签下的合约，都一定会强制执行，所以很多人一有重大合约都会使用这样的纸卷保障彼此，我们也是。五年前，我们签下了‘支付一百万联合币给神猎书大酒馆经营者才能离开’这个条件，没有完成的话，是不可能离开的。”

“那如果离开会怎么样？”红霓好奇地问。

“不管跑得多远，只要老板念出合约上的字，我们就会再度出现在酒馆内。”小咤满脸痛苦地说：“所以我没有其他的办法，只能缴出一百万。其实我之前存了很久，但是今天……全部被偷了。”

“全部被偷了？”红霓大吃一惊。

“是啊。”小咤心里叹口气，他猜这女孩绝对不可能相信他的，谁会一天之内被偷走一百万？连他自己都觉得蠢到有点离谱。

然而红霓却十分气愤，“太过分了，这个小偷真是可恶！”

小咤讶异地看着红霓，她不服气地说：“你放心，就算是一百万也没关系，你只要帮我查出神猎书的秘密，我一定帮你付！”

小咤眨眨眼，他才想起来，这的确是红霓的目的没错。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才处理完神猎书给他造成的麻烦，现在竟然又要回头调查神猎书了。他突然想到，红霓之前说他的名字会出现在神猎书上，这件事她怎么知道的？

他皱起眉头，“等一下，妳怎么会知道今天我的名字出现在神猎书上？”

“是银告诉我的。”

“银又是谁？”

“那不关你的事，”红霓有点生气了，“奇怪，你这么多问题干嘛？”

小咤也有点不悦，“我怀疑妳……”

“小子，别烦她了，那不关她的事。”

一道低沉磁性的声音响起，小咤和红霓一愣，缓缓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。

地板开始微微震动，门边的灰尘粒子开始随着气流散开。那扇大铁门此刻正距离他们不到两晶格的距离，而黑暗的门缝中，浮现一双萤绿色的眼睛，隔着锁链和大锁，白色的利齿嘻嘻微笑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