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房良要找的东西,阿毗达磨《俱舍论》中曾经记载过。”
查尔斯对佛经的熟悉超乎我的想象,三两句经文脱口而出,竟不带一丝一毫的停滞。
“如何流转生死?”
“业,因生死相续,如燎原火刹那而灭,由灰烬相续而生。”
“生由灰烬而生,此为流转。”
此刻,盘坐在花海中的查尔斯像是一位高僧。
“房良要寻找的,是生与死之间的‘流转。’”查尔斯眼里闪着莫名的光,看了让人害怕。
我不知道自己内心为什么会有害怕的情绪,就有些恼羞成怒。
“房良当年的情况几乎和你一模一样,只是你采取了正确的方法进入死界,所以没有受到惩罚。而房良却因为我的实验而具有了进入死界的能力,他的能力是不正常的,进入死界的途径也是不正常的,所以,他付出了一些……很惨重的代价。”
查尔斯站起身来,对我说:“跟我来。”
我跟着查尔斯朝深渊之眼的方向走,没过多久,一条大河就横在了面前。
“在生界,我们称它为深渊之眼。在死界,它有一个非常古老的名字,叫三途川。”
原本深不见底的九幽被浑浊不可见底的水填满,一股没来由的恐惧袭上心头,我跌跌撞撞向后退两步,实在不想离那条河太近。
我看着查尔斯慢慢蹲下身来。
我这才看到,查尔斯面前是一个躺在地上的男人。
令我很不开心的是,我对这人一点都不陌生,因为我曾在数个噩梦中见到他,我看着断了双腿、瞎了眼睛的他抓住我的双腿,让我救他。
但我救不了他,之前救不了,现在依然救不了。
阿良躺在三途川岸边,身下已被逐波而来的河水浸湿,他表情痛苦,身上不时抽搐。
他身上还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征:他身下的衣服是湿的,但也只仅仅是身下而已,三途川的河水浸湿了他的衣服,可当河水退去的时候,他身下的衣服又重新干燥起来。
“三途川上有一条渡船,坐上船,就会被带到彼岸,可惜那船是要付费的,而我们又恰好没有坐船所需的费用——那船不收别的,只收你今生所做的善业。”
“像我和房良这样制造了太多杀业的人,没有钱坐渡船,三途川的河水又有腐蚀灵魂的剧毒,我们进入河水就会被溶解掉,所以我们只能徘徊在这片花丛,永远不会到达彼岸。”
“到不了彼岸,就不能入轮回,只有永远停留在这里。”
查尔斯的语气温柔极了,听起来让人胆寒。
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,只知道我必须说点什么让自己冷静下来。
我硬着头皮对他说:“但据我所知,佛经里不是这么写的。按照佛经里的记载,三途川岸边长着红色的曼珠沙华,彼岸长着白色的曼陀罗华,现在我们都已经在白色的曼陀罗华花海里了,我们脚下的土地应该已经是彼岸才对!”
查尔斯笑了笑。
那笑容温和极了,所以看起来包含了无尽的嘲讽。
“但现在来看,那只是某些拥有浪漫情怀的文人编出来的故事,对么?”
“从来都没有什么彼岸。”
“彼岸即是轮回。”
查尔斯温和的话语斩钉截铁,不容任何质疑。
可我心中依然存有疑问。
“我们如何证明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呢?曼珠沙华是致幻的,我曾经见过重度致幻的人,他们甚至可以依靠曼珠沙华的药力而忽视身体上的疼痛,甚至骨肉已不相连,人依然可以活着(黑人三兄弟)。”
“我如何肯定我如今眼前所见是真,而不是因为食用曼珠沙华而产生的幻视和幻听呢?”
“我眼前的一切,是否都是幻觉?”
查尔斯像是一边思考,一边回答我的问题,因为我听到了他语句里的停顿。
“如果你眼前的一切是曼珠沙华影响你大脑而令其产生的幻觉,那么我所做的证明也只是你自己大脑中为此疑问产生的解答,自问自答或许会符合逻辑,但一定和事实有所偏差,所以,这个问题基本上是个伪命题。”
查尔斯自嘲的笑了笑:“我当年也曾陷入这种伪命题中不可自拔,可事实就是如此,我也只能接受。”
他越说,我脑子里越浑浊,想到大学时的哲学课全都挂了科,我也不再对这种问题抱有希望,只是继续了上一个话题。
“你刚才说,阿良所追寻的是生界和死界中的‘流转’,那么他如何得到这‘流转’呢?”
查尔斯站起身来,对着空中张开双臂。
从天上泄下来的光洒在他身上,如同朝圣。
“我想了很久才想明白,这问题的答案是我们一开始就知道了的。”
“一切都因曼珠沙华而起,那么,曼珠沙华就是一切的起因和答案。”
“曼珠沙华生长在生界,曼陀罗华生长在死界,我只拿曼珠沙华做实验,实验体就只能变成怪物,如果我同时还拥有曼陀罗华,就能够提取出‘生’和‘死’,令起相互‘流转’,人就能成为超越生和死的存在,碳水化合物的身躯再也不会成为生命的桎梏……人将会成为神明!”
说到这里,查尔斯忽然惨笑两声,把刚才营造的一切神圣的气息都打破了。
“可惜啊,我是痴心妄想了,曼陀罗华只能长在死界,带不出去的,我之前用房良试验过将曼陀罗华带出去,可依旧失败了。”
原来“流转”是不可能出现的啊……
我有些沮丧,心里面也可惜的很,看不到传说中的场景了。
原来阿良找的东西是不可能找到的,一想到这一点,我就再也没有继续兴奋的力气了,蹲在地上感觉没劲的很,拽过一把曼珠沙华,拿花朵在手心里搓。
沮丧了片刻,我就又回过神来,拍拍屁股坐起身,顺便把一把搓成粉末的曼陀罗华放在牛仔裤的裤兜里,对查尔斯说:“好了,大科学家,我也不在这跟你唠了,最后一个问题,那些怪物到底是个什么鬼?你搞出来的?看起来怪恶心。”
查尔斯皱了皱眉头,这是他脸上第一次露出负面情绪。
“他们原本不会那个样子的,直到我的某个比较优秀的实验体来到死界,试图游过三途川……”
我眼睁的大大的,心想这世上还有这种牛人?
眼睛余光撇在河岸上,瞬间明白查尔斯口中说的“优秀实验体”是谁了。
“哈!你猜的没错!就是房良!我那些幸存下来的实验体原本没有恶化,直到他试图穿越三途川,灵魂被三途川里的剧毒腐蚀,才变成那个令人恶心的样子!腐蚀灵魂的剧毒被他带到了生界,就感染了和死界有接触过的人,我的实验体全都遭殃了!”
我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感觉,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。
“查尔斯。”我叫他。
查尔斯看着我,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。
我已经准备逃了,只是忍不住问出接下来的问题。
“你说阿良变成了恶心的样子……是说生界的阿良变成了那个样子吧……浑身弥漫着绿色粘液的水怪……”
查尔斯脸上的笑容渐渐冰冷,整张脸上的笑容就像是被浇了蜡固定住了。
我依然继续问完了我的问题。
“生界的阿良变成了水怪,那生界的你呢?你是否也变成了水怪呢?我想答案是一定的,因为我曾经见到过,生界的你在查询勘测站电脑上的信息。”
“你究竟在干什么?究竟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?我不认为你是发自好心,因为你的观念里根本没有好心或坏心的概念。”
我看着他的眼睛。
“你只想完成你的实验。”
“可你告诉我一切,把我拉进来,是想让我为你的实验做些什么呢?”
我一字一顿的告诉他。
“我是不会帮你完成实验的。”
话说完,转身就走,查尔斯最后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。
“你如何都阻止不了将会发生的事情,那是历史的进程,也是我在云晒留下的一切……”
我跑的很快,这代表查尔斯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我耳朵旁边了。
回到勘测站,地上已空无一物。
我的身体去哪了?!
我回不去了!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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