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记得清清楚楚,邱姥爷说他已经把这张地图给销毁掉了。
事实明显不是如此。
这老王八。
我这时候没心情吐槽,只是仔仔细细的观察地图,我不得不仔细,因为这张地图看起来实在是挺费力的——这不是单单的平面图,而是整个地下空间的剖面图,上面是平面,平面向下延伸出虚线对应剖面,邱姥爷标注了每个地点的名称和数据记录,对应起来极为复杂,一不小心就要认错了地方。
我看得脑子发胀,才终于看到一点有用的东西。
K总之前说过,整个地下空间只有一条路,这说法的确是对的,从防空洞到花海勘测站,再从勘测站到更深的地方,也一直是一条路到底。
循着地图的轨迹往下看,花海之后被邱姥爷标注着“河畔”两个字,在河畔旁边画着一个圆圈,这圆圈在剖面图上就变成了一个三角。
邱姥爷的测绘能力或许很强,但画图功力实在是不怎么地,语言表达能力也差的出奇,我盯着他画的那个三角看了半天,结合着旁边的文字注释,才看出来,那三角竟然是一座佛塔。
遇到了那么多的怪事,就算这地底下出现道馆,我都不惊讶。
佛塔所代表三角的下方,是邱姥爷记载的关于佛塔的说明。
“石塔无名,只在塔前有碑文刻梵文字,据考证,是为明末清初一僧人构筑,僧人名为明象,来历不明。”
这行字下面还有几行密密麻麻的小字注释。
“我们没有在佛塔旁边发现任何骨骇,由此能得到两个结论——第一个结论:我们疯了,眼前的佛塔是幻觉,我们已经被曼珠沙华迷了心智,随时会和勘测队一样自相残杀。”
“第二个结论:之所以没有发现骨骇,是应为风化时间太长,骨骇已经被风吹散……那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,或许几千年都不止,在环境良好的情况下,骨骇能保存的时间长的惊人。”
“我认为第二个结论发生的可能性比第一个还要低,这佛塔怎么可能存在几千年呢?虽然是石塔,但也在中层设有两层短须弥座,这是元代佛塔所独有的特色。”
“如果将石塔的建立年代初步定义为元代,勘测就又不能继续下去了,因为我们没有发现骨骇,而在遥远的元朝,不可能有人进入此地而能够成功生还,那么,建立这座石塔的那个名为‘明象’的僧人,实际上是不存在的。”
“可如果僧人不存在,石塔又从何而来?”
邱姥爷地图上的记载到此为止。
我试图在地图边缘寻找其他有用的消息,可遗憾的是,邱姥爷在地图边缘标注的只有岩层。
心里顿时有挫败感汹涌而出,难道我真的要被困在这地方了吗?
正沮丧着,却忽然发现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标注。
那是一个像极了花朵的小白圈。
由于绘制着地图的纸张年代久远,已经泛白,这小白圈就看起来不是那么显眼,可跟地图其他位置还是有明显区别的。
小白圈是被画在深渊之眼旁边的,我顺着地图寻找,石塔旁边竟然也有同样的小白圈存在。
又仔细看了看,两个小白圈似乎是同一个形状。
曼陀罗华的形状。
也许是心理作用,这样一看,那白色也像是曼陀罗华的白色了。
难道这白色是邱姥爷故意用曼陀罗华印上的?
这又是什么操作!
我头疼的狠,拍了拍额头。
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?
我特么想不通啊啊啊!
我本就不擅长这类思考,如今走投无路,心里就急躁的很,只能无力的拿着地图揉过来揉过去的看。
也就是这么一揉,深渊之眼旁边的小白圈变得更大了,似乎是在嘲讽我的愚蠢。
等等……
这个小白圈……怎么变大了?!
我赶紧把地图凑在脸前头看,就看到白色的小圆圈似乎是在扩散一般,鼻孔里也闻到非常非常淡的花香……这些白色果然是曼陀罗华的味道!
六十年了花香不散,这曼陀罗华走得也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扯淡套路。
我像是明白过来什么,立刻走出观测站,拿了一把曼陀罗华在手心里捏碎,洒在地图上一通乱揉,花香顿时四溢,我急忙捂紧了嘴巴不敢呼吸,跑回勘测站才敢把地图重新打开。
整张图纸已经变了模样。
邱姥爷绘制的地图完全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几行看起来像狂草的字,写字的人似乎很急,非常急,以至于每个字都潦草极了,又简单极了。
好在还勉强能辨认出来。
“我不知道你是谁,但你看到了这几行字,就说明我们的计划已经失败,房良抢走了律藏,我们也被困在了云晒。”
我看的一脸懵逼,律藏?律藏是什么东西?
“房良抢走了律藏,可是他跑不远,如果你能抓到他,逼他说出律藏的下落,或者是把律藏拿回来……我会告诉你出去的路。”
“你被困在死界了,不是么?”
我看一句,心就往下沉一分,感觉就像是有个人在我面前跟我对话,可明明说话的那一方来自六十年前。
这感觉实在太诡异了。
但我不得不继续看下去。
“如果我没猜错,我们已经成交了。”
该死的,没错,我无路可退,只有跟这个人做交易。
“去找明象和尚,他会告诉你出去的路。”
我收起地图,久久不语,这人现在能要挟得了我,以后就一定还有制约我的手段,我想我只要进行了第一步,以后就再也脱不开身了。
我没办法。
我要活。
看了一眼曼陀罗华花海中依旧被壮汉们围殴的查尔斯,我扭头向花海另一边的黑暗中走去,再也没有回头。
我顺着勘测站后的电缆前进,以免失去了方向,邱姥爷地图上标记的石塔距离勘测站还有一大段距离,这里已经不是光线能到达的地方,越前进越昏暗,我必须在越发黑暗的环境中找到参照物,才不会轻易迷了路。
身边的花丛总是发出响声,我下意识的以为那是风,但又一想,死界是没有风的。
那花丛底下的东西又是什么?
我不知道,猜测只会带来恐惧。
脚底下越来越湿润,水气透过越野鞋的缝隙渗透进来,整只脚也开始变凉。
地势也在不断变低。
我的心跳一直很快,因为我身边没有杀猪刀,现在就算是来了只蜜蜂,我也是等死的下场。
在水漫过脚踝的时候,从勘测站延伸出来的电缆消失了。
前一段躺在地上,后一段就那么凭空消失在空气里,我拨开花丛,也只能看到平滑的切面。
我确定电缆不是被砍断的,没有哪种武器能够造成如此平滑的切面。
弃掉电缆,继续前进,深邃的黑暗中就只剩我的脚步声和不知从哪传来的滴水声,像是从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水滴,就砸在我身边不远的地方。
水滴从没远离过,就像是我从来都是在原地踏步,毫无寸进。
我再也忍受不住这种孤独带来的恐惧,撒开两条腿向刚刚认清的方向狂奔,此刻我只能祈祷邱姥爷的专业能力够强,地图上标注的方向足够准确。
恐惧也不知持续了多久,光明终于再次出现。
脚下的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,当我回头看时,只看到我来的方向是一方湖水,湖水里有些闪着光的亮点在注视着我,像是什么东西的眼睛。
耳边突然传来的柔和声音在脑海中炸响如平地惊雷。
“施主,莫回头,回头不是岸。”
我拼命压下心底的恐惧,转向光明出现的地方,就看到有一衣衫褴褛的僧人双手合十,我对点头。
这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明象和尚?他不是已经死了几千年了吗?怎么还在这里?难道也是因为吃了雪里红而被困在这里了吗!
我感觉自己快被吓到翻白眼了,只能掉着最后一口气不让自己表现出恐惧的样子。
“和尚为何这么说?佛经里的回头是岸是假的吗?”
我看不清明象和尚的面相,这时候我是面向光线,相当于他的脸处于曝光区,我只能看到一片黑影。
“贫僧说回头不是岸,是因为施主若是回头,只能回去三途川。”
好一个诚实的和尚……
被明象这么一搞,我也莫名其妙的不害怕了。
“施主不必介怀,三途川外有夜鸦散播恐惧,那恐惧并非来自施主内心,亦不必为之觉耻。”
“施主跟我来。”
我完全不知道明象要做什么!
可我只能跟他向前走,因为鬼才想回头面对水里那些鬼东西!
往前一步,脚下忽然没了泥土的感觉,我一低头,竟看到一条青石道。
青石道连绵到不远处的石塔里,那石塔却和我想象中的不同,虽然是石头制作,但却丝毫都不简陋,在做工上几乎和木质的佛塔没有区别,我曾在沪贝省见过胜像宝塔,就跟这个石塔长得非常相像。
塔前,我晃晃悠悠在明象面前坐下来,脑子里也还没有什么打算。
光线从塔另一边照过来,把我的一半身子罩进光里,我才终于感觉到阵阵温暖。
明象脸上依然是一团阴影,我也就放弃了看他长什么样子的打算。
“施主可有心情听贫僧讲一个故事?”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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