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抹血色，是林鹤进入骸骨森林以来，看到的第二种颜色。

在无尽的白色中，显得那么的鲜亮，那么的美好。

近乎膜拜。

想要看见更多的红色。

林鹤的脑袋里，一个古怪地念头盘桓不去。

自己的血液，也是红色的吧……那些漂亮的红色，一直以来都在他们的血管中游走，只要割开脉搏，就能轻易得到。

这么想着，林鹤就不自觉地坐了下来，背靠着这颗高大的白色树木。

“林鹤！你在干什么！”

一个突然蹿进脑袋里的声音，把他唤醒了。

等到林鹤回过神来的时候，发现自己竟然也和那些尸体一样，给自己找了个空位，背靠着树盘腿坐在了那里。

他一定是疯了！

林鹤立刻站了起来，这会儿再看树底下的尸体，哪里还有什么血色的瞳孔？那些死者一个个依旧面容安详地坐在那里。

而他，刚才差点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。

“这片森林有古怪，不能在这里多待了。”

林鹤搓了搓自己的脸，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。

“扼杀者的幻境，并不是无人能破解，而是进到这里的人，都莫名其妙地自杀了，所谓天才少年的巅峰之作，其实就是一个杀人陷阱。”

晴时入林，雨后当归。

扼杀者给他的幻境起了这样一个颇有诗意的名字，让调香师们放松警惕，都想进去尝试突破幻境。

殊不知，雨后当归的归，并不是归来的归，而是归西的归！

一滴水，落在了林鹤的头顶。

林鹤伸手摸了摸，随后仰头看向天空。

下雨了……

越来越多的雨水从天空中落下。

雨滴越来越大，越来越大密集。

那颗高大的白色树木，沐浴在雨水之下，竟然发出了一声像人类一样的叹息。

那声音诡异地很，听得林鹤头皮发麻。

林鹤感觉到了一丝不妙，“我觉得我们必须尽快回到沼泽。”

本以树林才是最安全的地方，没想到现在，树林变成了最危险的地方，与其留在这里，不如回到沼泽。

“白檀？”

林鹤叫了一声，发现她并没有回应自己。

他转头一看，白檀不知道什么时候，竟然也和他刚才一样，在树底下给自己找了个位置，背靠着大树盘腿坐了下来，与尸体为伍。

“白檀！你醒清醒一点！”林鹤上前一把把她拽了出来。

白檀这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，“怎么了？我刚才……突然就好想和他们坐在一起……”

“这树林有问题，走！”

就在林鹤拉着白檀转身的瞬间，身后的巨树再次发出了一声叹息。

雨水顺着遮天蔽日的枝干，嘀嘀嗒嗒落下来。

雨下得越来越大了。

林鹤一心想要离开这片森林，而白檀却被什么吸引着，站在了原地。

她仰起头，“你看，花开了。”

林鹤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，也不由得愣在了原地。

他记得自己之前向上看的时候，这棵树的树冠部分，只有光秃秃的枝干，没有一片树叶。

现在，树枝上依旧没有一片树叶，而是全部开满了花！

在雨水的滋润下，不断有小小的花苞从枝干上冒出来，起先只是一个小小的芽，芽儿越长越大，变成了花苞。

花瓣接连打开，猩红的颜色，热切而炽烈。

转瞬间，整个枝头都开满了红色的花。

花朵气味扑鼻，发出异香，曼妙而美好的气味顺着风，弥漫在这片骸骨森林中。

而树冠上，花朵开遍的红，在这片白色的世界里，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，冲散绝望和一切阴霾的情绪。

你看到那红，便会联想到一切美好的东西。

无论从前的你偏爱什么样的颜色，在这一刻，红色，取代了一切颜色，成为你心中的挚爱。

你愿意为它奉献出一切，甚至想要将它供奉起来，日夜赤诚，顶礼膜拜。

风吹拂而过，一些红色的花瓣掉落了下来。

白檀伸手接住了一片，柔软而殷红。

“如果割开血管，能看到更多的红色，我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。”

林鹤捧住了她的脑袋晃了晃，“你疯了！快跟我走！”

他不顾白檀的反抗，钳制着她，想要将她拖离。

“你放开我！”白檀反抗地厉害，“我要去那里……”

她朝着那棵树的方向伸手，眼看着自己一点一点远离，眼中掉下泪来，“我要坐在树下看花……我想坐在树下看花……”

她用力地在林鹤的肩膀上咬了一口，力道之大，几乎要咬下一块肉来。

林鹤一声不吭地忍耐着，扛起白檀就走。

此刻的白檀，就像个疯子一样，一个劲儿地挥舞着手臂，蹬着腿。

林鹤不敢回头看，他极力按捺着心中对那抹红色的崇拜。

可那棵树太大了，他走了那么远，它的枝干依旧在他的头顶高悬着，不断有火红的花瓣落下来。

林鹤只能闭上双眼，在一片黑暗中行走。

不能看，不要看……

脚下一个踉跄，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上。

林鹤不顾疼痛睁开眼去搜寻白檀，却看到白檀的后脑勺磕在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，没了动静，黑色的发下，不断流出殷红的血。

这一刻，他终于着了魔怔。

越是隐忍，爆发的时候，就越是惨烈。

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，任凭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操控着自己。

他跪在了白檀的面前，双手近乎颤抖地去摸地上的血。

那红，是玫瑰，是红裙，是开遍地狱的曼珠沙华，是至高无上的一切。

他的手指上沾满了白檀的血，他看着它，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，随后，便像个疯子一样，把沾血的手指放进了嘴里。

有如荒漠行走的旅人，饱经困顿后，尝到了甘甜清冽的泉水。

那是一种令他无法抗拒的滋味。

他又沾了些血舔舐，手指微微弯曲，而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，却始终握紧拳头。

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里住进了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，想要反抗，却有心无力，竭尽全力，依旧无法做出任何改变。

又是一片花瓣，落在那滩鲜血上。

“唉……”大树又传来一声叹息，那声音的尾调被拖地很长，诱惑着他朝它靠近。

林鹤捡起那片花瓣，神情困顿地站了起来，一步一步，朝着那棵叹息之树走去。

他站在树下，顶着满头的鲜红，张望了一会儿。

之后在树下找了个空位，盘腿坐了下来，背靠着树干，伸手够了块尖锐的石头，脸上挂着笑，划破了自己的手腕。

殷红的血液流淌而出。

短暂的疼痛感让林鹤暂时清醒了一些。

他无法站起来，但这不代表他会坐以待毙。

林鹤开始查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其他调香师的尸体。

他们一个个闭着眼睛，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。

他从他们的口袋里摸出了一些瓶瓶罐罐，还有一些用纸包好的粉末。

林鹤打开了其中一个纸包，嗅了嗅，一股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，他感觉自己的神智又比刚才清醒了一些。

他猜得没错，这些调香师都是有备而来的。

他们身上所携带的，都是能够帮助他们逃脱困境的东西，虽然他还在摸索具体的用途。

这白捡的便宜不能不要。

根据之前的经验来看，越是刺鼻的气味，就越是能让他保持清醒。

如果白檀现在还醒着，说不定能调配出让他们保持清醒的气味，可是现在，林鹤看着躺在不远处还在流血的白檀，她生死未卜，只能靠自己了。

他把自己能够得到的这些调香师都搜刮了一遍。

从他们身上搜出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。

林鹤拿起一方小鼎放在地上，把刚才搜到的各种粉末，香泥，香水闻了个遍，凭感觉挑选了几样，倒入小鼎中混合。

一股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，林鹤的脑袋剧烈地疼痛着，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刺鼻气味的原因，但他的脑海却一片清明。

渐渐地，他发现自己能看到一些从前看不到的东西。

原来调香师在调制气味的时候，是这样的感觉。

每一种气味，都拥有自己独特的生命。

他能感觉得到这些气味在绕着他的手指打转，它们的颜色，形状，形态，各不相同。

有的像萤火，有的像飞鸟，有的像水，而有的只是一片黑暗。

并不是每一种气味混合之后，都能相处地很好。

很多时候，不能完美融合的两种气味被强行混合在一起，只会两败俱伤。

林鹤在往小鼎里随意加入一些气味的时候，会明显感觉到气味湮灭后的悲哀感。

那种感觉，就像是一个生命逝去了。

在经过几次尝试之后，林鹤渐渐地明白，原来调香师所做的，就是将各种有生命的气味混合在一起，一次完美的融合能让所有的气味“活”下来，而不完美的融合，则会让气味接二连三地“死去”。

只有当所有的气味在调配中全部存活，才能被视作调香成功。

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。

而剩下的材料，只够他再尝试最后一次。

小鼎内的气味在混合过后，冒出些许火花，又有一种气味“死”去了。

他又失败了。

林鹤有些丧气，手腕上的鲜血还在流淌，怎么也止不住。

他愤怒地锤了一下地面。

一滴血，飞溅出去……

原本有如一潭死水的炉鼎之内，有了些新变化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