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以为他犯怂,没好气地道:“你要实在为难就算了。再见。”
关兴霸连忙劝道:“你先别撂电话啊!我不是怕,我是担心你。你爷既然让我照顾你,现在老爷子走了,我就得百分百确保你的安全。那些人要实打实跟老子碰硬,老子真不放在眼里,可你也知道,他们都玩儿阴的。别说老哥哥我,就算你是内行,也难免不被算计。”
关兴霸的话不无道理。我爷爷也说过,这一行水很深。即使明面上,我有关兴霸这样的地头蛇作保,他们多少会卖个面子,可一旦我危及他们的利益,或者触碰到他们的底线,捞阴行当里,害人的手法不胜枚举,随便使上一招,都够我这初出茅庐的小子喝上一壶的了。
不过我已经接下了可可表姑妈这一单,况且波叔和爷爷是旧交,应该不至于太凶险。
关兴霸见我执意要去,也没办法,让我稍等,他先喊就近的几个弟兄,带上礼物去拜码头。
等了约莫半个钟头,关兴霸打来电话,说是谈妥了,现在那儿掌柜的,是个叫阳叔的老头儿,刚从外面回来,让我晚上过去。
末了,关兴霸仍不放心,安排了两个手下陪我去。
可可撒娇,说要去凑热闹。我这回可不能由着她,好说歹说,把她劝走了,草草吃了晚饭,到街头和关兴霸的两个手下会合,一同往北郊的阳坪村赶去。
阳坪村房舍沿河而建,虽处闽中,却全是青瓦白墙的徽派风格,独独高居村尾半山腰上的一座大宅子,却是当地土楼的格局,雄伟恢宏,在一众低矮的房舍中,显得格格不入。
我们在村口问了个返家的老农,得知那座土楼,正是波叔那伙人的所在。
老农说,那宅子邪得很,经常大半夜的,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,里头的人也都个个骨瘦嶙峋、面色苍白,跟死人一样。谁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住进来的。村民害怕,大都不敢靠近。
我倒还好,关兴霸的两个手下听得脸色发白,又碍于情面,不敢说出来。
我察言观色,让他俩就在土楼门外等着,有什么事随时电话联系。
那两个手下如蒙大赦,忙不迭地点头赞同。
爬到土楼门口,我自己却打起了退堂鼓。
原本山村入夜就早,灯火也不是很通明,眼下清明刚过,土楼四周密林环绕,说不出的阴森可怕。
更要命的是,土楼朱红大门两侧,还悬挂着两只随风飘摇的白纱灯笼。灯笼光灰白清冷,挥洒下来,映衬得土楼忽明忽暗,跟鬼楼一般。
我后悔没把祖师爷尊像背来,想着里头也是活人,活人有啥好怕的,硬着头皮,拉了拉大门上的兽环。
等了很久,门后这才传来沙沙的脚步声,轻微迟缓,似乎来应门的,是个行动不便的老者,跟着就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,隔着门板问道:“谁呀?”
我赶紧回道:“徐禾,徐应麟的孙子,托‘关山月’的关老大,打过照面了的。”
大门咿呀被打开,冒出个干瘦的人影。
我眼前骤然出现一张布满暗黄色癣斑的、惨白的人脸,差点没吓出心脏病来。
那人年纪约莫在四十岁上下,却一脸老气,确切的说,是死气,眯缝着眼睛,上下打量着我,咧嘴笑道:“是徐家小子呀!快请进,阳叔等你半天了。”
我听出这人就是先前接我电话的那个,不动声色地点头,见门后仍是清冷的白灯笼光,看不到土楼的全貌,里头空寂寂的,仿佛没人住,在心里打了个寒噤,跟着他往里走。
中年人也不跟我攀谈,领着我绕过重重的弧形土墙,指着跟前一间晦暗的屋子,懒洋洋地道:“进去吧,阳叔在中堂等你。记住,进去后别贴墙走,别闪灯,也别大声说话。”
说完也不来管我听没听明白,一闪身,鬼魅般从我身后的角门出去了。
我莫名有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,揣了揣兜里带来的两千块大钞,硬着头皮,推门进去。
屋子光线很暗,仍旧是阴惨惨的白灯笼光,看来这里的人习惯了活在这种阴森的环境下。
屋子不大,两侧斑驳的墙角下,整整齐齐,码满了黑褐色的土罐。
土罐的罐口都用陶碗倒扣着,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。
屋子里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古怪气味,很难闻,让人心里很不安。
我环视了一圈,没见有人,想起那中年人的叮嘱,压着嗓子喊道:“有人吗?”
“你看不见?”
话音刚落,堂屋山墙右侧的角门里,如同穿墙术一般,忽然冒出个身穿酱色长袍的老人。
老人坐在轮椅上,须发斑白,骨瘦如柴。最可怕的,是他的一双眼睛,如同两只碧绿的玻璃球,暴凸在眼眶外面,看上去阴狠无比。
“我瞎,你也跟着瞎?”
老人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,吓得我不由自主后退了两步。
这老人应该就是阳叔。他瞪着那两颗不会转动的眼珠子,阴恻恻地笑道:“你别怕,干我们这一行,身上难免会落个残疾。我腿脚不便,看到桌上那瓶东西了没?你拿着。”
我见桌上放着一支白色瓷瓶,不敢怠慢,依言拿起,刚要打开看里面装的是什么,阳叔却像是能看见一般,摇头道:“这不是给你的。这是烧骨水,也就是你们常说的圣水。”
我也摇摇头:“我不买这个。”
阳叔叹道:“我知道你不需要。实话告诉你吧,你们家老爷子从我们这儿进的神油,并不是我们做的,而是后山落坪村陈家阿婆的手艺。原本我们做烧骨水,陈婆做尸油,互通有无,一直挺稳当,可前些日子,底下的人不知道为何得罪了她,断了这门生意的来往。”
“你们……专做烧骨水?”我问道。
阳叔摇头道:“我们是做捡骨葬的,卖烧骨水只是副业。”
我皱起了眉头:捡骨葬是闽越一带一种古老的丧葬风俗,就是将亡人的骸骨从地里挖出来,曝晒后,用白酒洗净,然后按人体结构,脚在下头在上装入陶罐中,重新入土安葬。
如果土楼里的这些人,都是捡骨师,那这中堂屋里满地的土罐,里头装的是什么,自然就一目了然了。难怪刚才就觉得那股气味让人心悸,原来是枯骨散发出来的。
捡骨葬虽然也是捞阴的生计,但却是为了让亡魂叶落归根,是积阴德的好事。
这些人打着捡骨葬的幌子,却拿亡人的尸骨来制成烧骨水,实在是下作之举。
可能是察觉到了我的厌恶之情,阳叔皮笑肉不笑地道:“你也别太在意。做我们这一行的,谁能保证自己手底下完全干净?再说了,现在这门路不好走,我们也是没办法。这烧骨水,也不是用的人骨,而是用的动物的骸骨。你知道三界牌吗?”
我点点头。
三界牌是用动物的顶骨打磨制成的佛牌。因为顶骨自然生长的骨缝,将头顶分为三个界限,因此称为三界牌。据说这东西有通灵之气,佩戴在身上,能趋利避害。
阳叔点头道:“到底是徐家的小子,懂得还真不少。我们这烧骨水,取的也是动物的顶骨,也就是三界牌制成。你也知道刺青是怎么回事。这烧骨水啊,本就是用来通灵的。”
我不解道:“可你说的这些,还有给我的这个,跟我要买神油,有什么关系?”
“我想跟你做笔买卖。”阳叔嘴一咧,“赔钱的买卖。”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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