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过三巡,所有食物都被剔得干干净净,只余骨架。
大家伙狂欢后,酒劲上头,就地躺下,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睡了起来。
鼾声如雷,此起彼伏。
盛情难却时,我吃过几片肉,这一会,喉咙就有东西往上涌,稀里哗啦吐了一地,又是白蛆和看得见纹理的熟肉。
自上回在沱沱河彻底冲洗肺腑过后,我又尝试着吃过很多东西,无一例外,每一回都少不了呕出白蛆。
且说现在的我尝不出味道,一个人越失去了什么,就越会极致病态地去追求什么。如我,基本处于只要吃的放我面前,我绝对会一个不落的去试吃,吃完后再吐一地蛆的自虐状态中。
或许这个地方的确有令人着魔的魅力,身处其中,身心会不自觉放松下来。
这人放松了,隔阂就会减弱。
所以我呕出蛆虫的时候,并没有如先前那样避讳。
先达达吃了不少酒,醉醺醺地看我,视线也对不准我,他口齿不清的说:“等我醒来……我给你治治……嗯现在……我先睡一觉……”
我这毛病竟能治?
一直以来,我已经不抱希望了,不想,先达达给了我一个巨大惊喜。
按奈不住狂喜,我像个白痴一样捧着脸傻笑。
这一觉,族民简直要睡到地老天荒。
我耐着性子在原地等了又等,大伙丝毫没有苏醒迹象,先达达更是连呼吸都轻的没有声息,几次害的我担心不已。
葛根身上的根须原来在他睡着的时候,是包缚住他人的。这些小根须小幅度微晃了一下,其那格扒开一道缝隙露了出来:“达达,您去休息,这我来守着。”
其那格眼神清明,完全没有醉酒症状。
他贞子似的出场真心挺能唬人,我吓一跳,惊魂未定的拍着胸脯:“其那格,你没喝醉?”
其那格憨憨一笑:“我没喝酒,我们族里每次酒足饭饱后都要大睡好久,所以得留人守护,防止族人被叼走,这次就刚好轮到我当守了。”
“只好我还在,就一定不让他们任何一个有事。”其那格神情坚毅,一字一句铿锵有力。
……其那格身上散发着一种我从未感受到过的感情!
我理所应当以为,其那格所说的‘防止族人被叼走’,是防止族人被山上下来的野兽叼走。
说不上心理突然一闪划过的怪异感觉是什么,我沉静半晌,沙哑着嗓子问他:“他们会睡多久?”
这似乎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,因为其那格忽然敛去一身气势,尴尬无比的摸了摸他流线犀利的鼻子:“呃……不一定……可能很久……可能……。”
一米八大高个的憨汉说话都不利索了,让我瞧了都有点不忍心。
“那我这先回去了,先达达醒后,你通知我一声吧。”不为难他,我吩咐道,初次指使人,我有些势弱,毕竟刚当达达,还不习惯,吩咐起人来总是没有那么理直气壮。
不过就以和他们接触过程中感受到的,达达在赤炎族民心目中无限接近神的崇高地位,我怀疑,如果我荒唐的提些无理要求,他们都能二话不说答应。
和其那格分开后,我胳膊上挂着只醉鬼人参精往回走。
参娃在我要走的时候,像只小猎狗似的,听见一点响动就摸了过来,要死要活非扒着我胳膊,明明都醉到连眼睛都睁不开,不知五六了,嘴里还在嚷着‘达达,香香。”
低头捏人参精吃酒后红彤彤的脸蛋,我也是彻底服气了。
临回去前,我注意到,其那格又隐回了葛根的根须里。
根须中一双精神奕奕的眼睛,一动不动的警惕着四周,让人莫名安心。
……
从黑暗中惊醒,人参精嘟着小嘴依然酣睡。
我轻轻拿走他扒着我的手,披上衣物走到外面。
外面还是天光大亮,连那白幕布似的天空都没起什么变化。
这就是遗失之地同外界的不一样了吗?
只有白昼没有黑夜,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。族民们睡去后,这里仿佛就成了一座空城,说不出的冷清,任四周一派生机勃勃的花草树木再如何美丽都无法打破的冷清。
我心底忽然有点不舒服。
这儿不该是这样。
它该是热闹,吵吵,会有凶残的小白兔锤死大野猪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傻气巴拉的笑容的。
失落莫名,我来到族民睡的四仰八叉的地方。
耳朵里听见他们或轻或重的呼噜声,我才觉得真实了。
之后我又来了好几次,他们都还在睡。
时间过去几天了我也不知道,那天,我再去的时候,忽然对上了一双浑浊的老眼,先达达打着哈欠笑话我:“又来了?我每天都听见你脚步声,就这么等不及想我给你治病啊?”
族民一个接一个苏醒,空气中重新躁动起来,葛根用根须托起憔悴的其那格:“啧,太弱,我们才睡多久,你就成这鬼样子。”
迎春花双手叉腰,忧伤的四十五度仰望天空:“睡一觉老娘又要多长一条皱纹。”
小白睡眼惺忪的揉着红红的兔眼,兔眼对上我,她蹦起来害羞的捂着脸逃跑。
“达达,坏,又跑掉参娃,”人参精扭着胖乎乎的小身子,冲过来准确无误挂上我同一条臂膀,不满的抱怨……
眼里灰色的世界又鲜活了起来,我笑着对达达说:“是啊,我等急了。”
族民这一场沉睡,让我对这里生出许多归属感。
我的心也终于定下,当达达就当达达吧。
但当达达都要做些什么?我冥思苦想,始终拿不定主意。
此前我也就这个问题问了先达达,他故弄玄虚的丢给我四个字‘自己去想’,噎得我够呛,当时我就想呼他脸上,可惜我太怂,做不出对老人家不敬的事。
后来琢磨来琢磨去,我眼睛一亮,想到一个绝顶好主意。
我决定先教他们认字。
人有人语,妖有妖语,不同品类妖间又有不同妖语,每回同他们鸡跟鸭讲,我就痛苦万分,恨不能哪里弄根天线来和他们一接通,不用张嘴就能知晓彼此要表述的意思。
所以,统一文字和语言太重要了!
就从这里着手。
我乐颠颠跑去和先达达商量,他给我出主意,族里可以提供场地,只是没有课本要怎样解决?
切,作为一个可以把小学语文课本倒背如流的人来说,这根本不是事好么!
从先达达那里告辞后,我窝在家里,用两天时间默出一年级上册。
我的达达课堂正式启动。
然后……
咳,一堂课后,我的计划宣布告终。
族里的人啊妖的倒非常配合,只是我实在顶不住他们在课上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彪悍作风。
在兔子精倒竖着一身兔子毛,把最后一张桌椅砸在我鼻子下,白莲花似的红了兔子眼跑掉后,我黑着脸宣布下课……
教学失败了,我又开始打其它主意。
我想,反正总之,我这个达达不能白做,我给自己下了豪言壮语,一定做出点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、实事来。
从没有一刻这么迫切想要做点事,我斗志高昂,积极寻觅,终于又让我找到了可以做的事,烧菜!
赤炎族一生推崇三样东西,苍穹、达达和火。
其中的火,他们认为火能焚净一切腌臜不洁的东西。所以每次猎到猎物,他们都只用火烤了吃,压根不晓得他们的食物有多么苍白无味。
任何一样美食吃一辈子都会变成很可怕的东西。
所以我这个三岁能淘米,五岁能做饭,煎炸烹炒样样精通的大厨决定要拯救他们的味觉。
当然了,我这个大厨是比不过糊涂那只狐狸大厨的,但我的身手在这里是绰绰有余了。
很巧,我刚决定教他们烧菜,山上的野物就下山了。
这让我不太高兴,因为这也意味着村民差不多又要开始沉睡……
“这回怎么这么快下山?”先达达神情凝重,“太快了,不对劲,那边怕是出事了。”
他着急地领着其那格和葛根就要往山上赶,然而就在这时,伴随“轰隆隆”一声巨响轰鸣,整个大地惊恐地颤抖了起来。
这种颤抖仿佛地震来临前,天摇地动,走石飞沙,地表像蜘蛛网一样龟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