‘砚山’虽称为山，山体却很软，我只轻轻一勾，就挖出一个大洞，把砚山的脑袋拎放进去后，我忍不住问先达达，重新长出来的砚山还是原来的砚山吗？

“是，也不是。”先达达从怀里掏出一柄锯齿状小刀：“重新长出来的戍边人，他们的声音、容貌不会变，甚至记忆也是传承的。”

“但……，重新长出来的这个永远也不会是从前那个了”。

先达达在我手腕割出一道小口子：“戍边人是从‘砚山’里由赤炎族鲜血养出的药，他们没有名字，没有脸，空有人的形体。”

“他们以养出他们的母体‘砚山’当做名字，都叫砚山，但真正这样叫的只有他们其中地位最高的一个。”

“几千年来，砚山们长了一次又一次，从来都是这些人，不会多，也不会少。”

先达达举起我的手，血顺着腕子滴到砚山头颅上，甫沾着就被吸走了。

……所有人忙着种头颅，我却还在回味先达达的话。

戍边人这样，一轮又一轮，永无止境的生命，或者说通过另一种途径得到的长生，让我毛骨悚然。

我甚至敏感地觉得，这对戍边人来说非是好事，反是一种残酷。

无形中，我隐隐闻到阴谋的味道……

不不不，赶紧甩掉脑子里的阴谋论，我暗暗唾弃自己，即使在如此简单干净的地方，成日面对一群纯粹不复杂的人儿，也仍改不了我疑心病重的臭毛病。

……

戍边人的死去，意味着，我们得到了大批药，而这，很快引来了大肆觊觎。

“吼”，虎啸振聋发聩。

虎啸过后，紧连着狼群的呜呼，

“嗷呜”“吼吼”，……各种野兽都来了，我们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住。

“怎么的，花花，你们想反水？”森冷盯住兽群最前头的花花，我冷酷的问它。

乌硕虎眼对上我的眼睛，花花眼神干净澄澈，看了我一会儿后，它见没得到我的反应，委屈得臻下虎首。

生死忧关之际，我却是不敢吃它这一套。

狠心撇开眼，我转而对上其他凶相毕露的野兽。

“既然如此，那就先解决掉你们”，勾起鬼爪，我不含一点情绪，残酷无比的对身边人道：“不用手下留情。”

我早知这些畜生靠不住，不想它们这么快就反水。

哼，不可靠的同盟不如不要。

我和早已忍不住诱惑的狼群同时冲向彼此。

“吼”，原来低着头的花花，此时突然抬起爪子，一虎爪拍在头狼身上，“咔嚓”，只听得响亮的骨骼脆响，头狼半脸扎进地面，身子直抽搐。

我冲得猛，速度不弱，一时止不住去势，又眼见头狼被花花解决了，就顺势箍住花花的虎头。

咧嘴笑得像偷了蜜得孩子，我快速亲一口花花脑门上的虎字。

花花虎眼眯咪，脑袋亲昵得蹭我手臂。

“好样的”，拍拍爱撒娇的虎头，我笑得开怀。

重重危机，都没有这一刻切实得到的一颗虎心来得要紧。

我们一人一虎腻歪，惹得野兽愤恨不已，百兽之王的威压，此刻显然比不过野兽们对药的渴望，它们争先恐后涌上来。

“吼”，花花大吼一声，和我默契地一左一后扑向靠近的兽群。

兽多药少，即使真叫它们得到了全部药，也无法分到每只兽身上。

野兽们估计也明白这浅显易见的事实，所以每只兽都存了私心，它们之间的协作也非常松散，不复以往的牢不可破，坚不可摧。

野兽的私心与不合作，因此给我们提供了一举剿灭它们的机会。

血，从山腰汇成小溪留到山脚……这满山遍野的鲜血，有赤炎族人的、妖的，多数是野兽群的。

结果就是这冲天的血气引来了四象。

我至今仍不清楚是怎么发生的，那时先是一阵天摇地动，然后大地仿佛成了一张有弹力的皮子。

我们清楚感受到脚下的大地不停收缩，四方边界开始消失，我来时的一线天，清溪，还有清山……边缘变得模糊，接着变成焦土。

……没了结界保护，遗失之地的缩收一旦开始，就不会停止。

我眼睁睁看着缩收来到山脚，所过之处，野兽立时化作灰飞烟灭，消失无踪。

更可怕的，没有了青山作为屏障，血腥味不住扩散。四象从赤炎莽荒中现身，先是一个黑点，接着飞速到跟前。

四象兴奋得杀戮，饮血。

野兽遭了殃，有些野兽想要逃到赤炎蛮荒去，可它们的脚才迈入焦土便化作灰烬了，没办法，它们只能一个劲往山上逃。

遗失之地的收缩对四象似乎没有影响，它们不满足于只撕碎野兽，踩着野兽的脊背几个长跳窜进赤炎族人群中。

不拼命就是死。

无暇思索，我们即刻和它们厮杀起来。

真正这时候，我才知道自己弱小地堪比蝼蚁。

四象拥有摧枯拉朽的力量，我无法和它直面对上，只能依靠不停闪躲，和时不时偷袭才勉强和它打个平手。

方才还杀得昏天黑地的赤炎族，和兽群此时有志一同地对外。

可是即便如此，我们依然处于劣势。

血从伤口往外滋，我身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。和我一同并肩作战的花花，一身皮毛几乎被鲜血浸透软趴趴地趴着，它的右爪子折断了，不自然地弯曲。

一只四象从前头袭来，花花吊着折掉的爪子，闪身挡在我面前。

“花花”，我向前一步，与它站一处：“我们一起。”

花花看我，它浑身狼狈，虎眼却晶亮得厉害。

我们相互打着配合与四象颤抖。

花花身为虎王，本就矫健，它的力量再与我的力量揉合，四象终被我们打倒，我的鬼爪从四象头顶肉瘤爪进它颅骨，花花趁机咬断它脖子。

蓝色腥臭的液体喷出，溅在红色的血里，妖异得鬼魅。

只是不及高兴，我就听见葛根的嘶声大吼。

“其那格”，葛根吼得又急又怒。

我慌忙看去，却看见了让我龇牙欲裂一幕。

其那格两只手臂都被扯掉了，一只在他脚下，一只叼在四象嘴里。四象虐待上隐，它继而扯掉其那格的腿。

不但如此，它还恶毒得挖掉其那格的眼珠，揪掉其那格的耳朵，撕碎其那格的鼻子和嘴巴……其那格成了人彘。

“其那格”，我悲愤大喊，却什么也做不了，只能眼睁睁看着。

……狠毒的虐待会传染，会上瘾。

一只四象这么做了，其他的四象都开始这么做。

邪恶得四象把狠毒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
一个、两个，人和妖通通没逃过被四象撕成.人彘的下场。

山头凄厉惨烈得如炼狱。

这残酷得一幕深深刺激了我，蓦地，血气冲上我脑门，我身体里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嚣，杀了它们，杀了它们……

丹田忽然涌出足以毁天灭的无穷蛮力，我猛然扎进四象群和它们对撕。

以暴治暴，我学着它们，把它们撕得一段一段，然而这还不够，不管撕了几只四象，都无法稍减我胸口肆虐的杀戮。

眼睛鲜红得欲要滴血，戾气横征暴敛，我杀得欲癫欲狂。

我的意识渐渐变得混沌，我的身体仿佛不是我的，它成了被操控得凶刃，而我是自己身体的傀儡。

而后，在我快要将近疯魔的时候，又是一阵飓风一般的天摇地动。

这回，这种天摇地洞不但不止歇地加剧，它还带起了狂风云涌。

曾经静止如白幕布的天空陡然迸裂破开，跑出黑暗。

天空碎片纷纷扬扬地打在我们身上，仿如冰天雪地里的冰雹粒子，寒冷刺骨。

我被这样的苦寒冻着，血液渐渐冷却，意识又重新回炉。

然后清醒过来的我就看见，天空碎裂后跑出来的黑暗几乎快要笼罩整个遗失之地，厮杀中的野兽和族人纷纷随着遗失之地的缩收而燃成灰飞。

遗失之地早在这以前，已经缩收得只余我们脚下所在这一个山头。

而半刻钟后，连这个山头也将全部消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