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心里咯噔一下，咋这么背，不是又撞鬼了吧？

全身上下的汗毛紧急集合，我哆嗦着想跑。

被童子尿封在锅里的鬼是一码事，可这大晚上啼哭的厉鬼，就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了，又和我不相干，瞎掺和才是有病，吃饱了撑的还差不多！

我转身刚要跑，却听铁匠铺的方向，又传来了男人的喊叫声，而且不是一个，听声音至少得有七八个。

再回头一看，只见有火光和手电筒的光束在那边亮了起来。

我虽然年纪不大，可我也懂，鬼是不用火和手电筒的，有人。

不但有人，这么大的阵仗，有热闹了！

这么想着，好奇心冲散了恐惧，我快步迎着光走了过去。

转眼近前，我看清楚了，是老村长带着一帮男丁，正围着一个人打呢，大家边打边骂，下手真叫一个没轻没重，被打的人也真是条汉子，双手抱头，被打的满地打滚，可就是一声不吭。人群边上，站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，而女人的脚下，扔着一团血肉模糊的肉。

借着火光，我定睛细瞧，嘿，哪是什么肉，是个死婴！

小孩半个胳膊大小，看样子刚出生不久，浑身是血，双眼看天，嘴大大的张着，黑红色的血顺着他脑袋上的窟窿流了一地，死的是真叫惨，看来是刚生下来就被人给摔死了。

场面过于血腥，我一阵反胃，扶着墙吐了出来，等我再抬头，却见那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了我面前，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。

我再一看，这女人我认识！

这女的，是我们村有名的老姑娘，叫董娟，四十多岁的还没出嫁，家里除了她，还有个老年痴呆的娘，娘俩相依为命，平时就靠给人缝衣服做被，干点针线活过日子。

她大晚上咋跑这地方来了？

等等……地上的孩子，莫非，这孩子是她的？

不对啊，老姑娘是啥意思？她根本没结婚啊！没结婚哪来的孩子？

不等我想明白，董娟已经拿手指向了我，阴阳怪气的嘿嘿笑道：“你小子，和你爹一样，不得好死！你等着，报应会来的，报应回来的……”

我爹？咋还扯上我爹了？

我心里一股恶气腾的就上来了，心说你特么好好的为啥咒我咒我爹啊，正要和她理论，却被那边一嗓子给喊住了。

“咦？”喊人的见到我，也是一愣，我这时才看清，正是老村长，“大军儿？你咋来了？”

我说我放学路过啊，咋地了大爷，这是抓着坏人了？

老村长脸色十分难看，想要说什么，嘴动了几下，最终却啥也没跟我说，而是扭过头朝人群喊，“都别打了，他儿子来了，让他看一眼！”

啥？我心里一个激灵！

呼啦一下，人群散开，地上的人艰难的坐起身，我一瞅，傻眼了。

这人，是我爹！

“爹！”我嗷的一嗓子就扑上去了，紧紧抓住我爹的手，眼泪差点没下来，“咋回事？他们为啥打你？”

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爹看我那个眼神，既无奈羞愧又尴尬。

“爹，你说话啊！”我急的大喊大叫。

我爹眼泪下来了，泪水和脸上的血汇在一起，在下巴上滴落，他喉头跳动，人在哽咽，但最后也没说出半个字。

我一看我爹哭了，自己的眼泪也控制不住了，哭着蹦了起来，抄起脚下一根树杈，像疯了一样朝众人咆哮，“你们为啥打我爹？信不信我弄死你们！我弄死你们！”

面对我的疯狂，所有人摇头叹息，眼中满是怜悯。

我不记得那天我最后是怎么回的家，好像是派出所送回去的，也可能没送，我只记得警车半红半蓝的灯狂闪不止，晃的人眼睛生疼，警笛嗷嗷狂叫，鼓动着我的耳膜，刺激着我的每一寸神经。

我爹成了杀人犯。

案情很简单：我爹和董娟偷情，在荒废的铁匠铺生下了孩子，她拿孩子要挟我爹离婚，我爹不干，把孩子抢过来摔死了，董娟大哭，引来了刚好在附近喝酒的老村长和那帮人，大家借着酒劲把我爹打了个半死，最后报警抓走了。

要不是我恰巧赶上，没准用不着报警，我爹直接就被愤怒的村民们给打死了。

那年头正赶上官府严打，勾引未婚妇女，摔死婴儿，我爹算得上是罪大恶极，随便哪条都够枪毙的。

我娘哭成了泪人儿，说什么也不信我爹能干出那样的事，要求我爹和死婴滴血认亲。

可我爹却不肯，在里面全招了，说滴血认亲什么的根本用不着，孩子就是他的，也是他自己摔死的，和人家董娟的供词一对，分毫不差，铁证如山。

就这么着，我爹被收监了，人家董娟却成了无知妇女，是受害者，被批评教育了几天就给放回来了。

等判决消息那阵子，整个事儿传的沸沸扬扬，村子本来就不大，农村人又爱嚼舌头根子，出了这样的事，不传烂才怪。

那几天，我才第一次明白自己这耳朵不是福气，而是诅咒。

不管走到哪里，大家的窃窃私语都拦不住的往我耳朵里钻，说我爹是畜生，是连自己亲儿子都能弄死的畜生，猪狗不如，活该挨枪子儿。

说这话的人，有些真的不太熟，可有些却是家里的远亲，有些甚至是和我爹关系不错的哥们，打那我就知道了什么叫墙倒众人推，什么叫破鼓众人锤。

我了解我爹，我不相信他能干出那样的事来，有没有勾搭人家老姑娘我不知道，可我爹，是断然不会摔死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的！

他人虽然严厉话不多，但其实心很软，每次家里杀鸡宰鱼，他都喊我娘帮忙，他下不去手，这样的人，能干出那样的事？

但信不信由不得我，传言越来越多，这一天，我去买醋，刚好路过村头的酒馆，就听里面有人在说，说我爹给村里抹了黑，真要是判枪毙，那是大快人心，到时候他家得放挂鞭庆祝庆祝。

“你们懂个屁！”这时，一个苍老的声音骂了起来，“几个瓜娃子，毛都没长全，在这学人家嚼舌头根子，你们认识张铁柱吗？知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事吗？”

“怎么个意思？”开始说话那人反问。

“张铁柱，是让人冤枉的！”

“哦？叔，听你这话你知道点啥啊，给我们说说？”

“说你娘的蛋！”

里面又骂了声，紧接着，一个老头拎着半瓶子老白干，从酒馆里走了出来。

老头瘦的像根麻杆，穿着脏兮兮的的确良布衫，一摇三晃，我一下就认出来了，这人，是赶马车的孙老五，外号孙五爷，是我爷爷活着的时候，为数不多的好朋友。

当年，我爷爷总是和他一起喝酒，俩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，爷爷去世以后，两家就不怎么走动了，他也就再没来我过我家。

等等！

我灵机一动，既然他是我爷爷的朋友，会不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？

他说我爹是让人冤枉的，有没有可能不是信口胡说？

这么想着，我赶紧上前一步，给老头鞠了一躬。

“哎？你这娃子是谁家的，好好的给我鞠躬干啥？”老头蒙了。

我抬起头，“孙爷爷，你不认识我了吗？我是大军儿啊。”

报上名字，我分明的看到老头眼睛边上的褶子抽动了一下，应该是认出我了。

可他一开口，却让我摸不着头脑，“什么大军小军的，不认识！”

说完，他转身就走，像躲瘟疫似的。

他肯定知道点什么！

我意识到了情况，赶紧追在他身后。

谁知走了没两步，我忽然打了个哆嗦，胸前的铃铛猛的响了起来！